2000年12月2日上午,卞之琳先生溘然长逝,离他九十周岁的生日仅差六天。此时的袁可嘉,正在大洋彼岸的美国,准备参加恩师的寿宴和作品研讨。飞机落地后,噩耗传来,寒冷的北京,年近八旬的袁可嘉悲痛万分。12月7日,作品研讨会如期举行,袁可嘉在会上做代表发言,推动了《卞之琳纪念集》的出版。12月8日,卞之琳葬礼上,袁可嘉迟迟不愿离去,仿佛还想最后聆听一次恩师的精彩授课。也许这一瞬,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半个多世纪前,在西南联大与卞之琳初识的往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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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人卞之琳
袁可嘉在纪念卞之琳先生的文章里写:“我在1941年秋天进入昆明西南联大外文系,才知道卞之琳的名字,当初还把‘卞’字读成了‘卡’字。”当时的西南联大群星荟萃,大师云集。简陋的校舍里,袁可嘉捧读卞之琳先生的《十年诗草》,深受震动,惊喜地发现诗是可以有与拜伦等浪漫主义诗歌不同的写法。彼时西南联大正刮起强劲的现代风,不亚于一次启明星的照耀,袁可嘉的文学兴趣很快从浪漫主义转向了现代主义。
青年袁可嘉
随着师生关系的深入,袁可嘉在创作上受卞之琳先生的影响越来越大,遥相呼应的地方很多。香港大学张曼仪教授在《新编中国文选》提到《沉钟》时说:“这首诗在构句和命意上受卞之琳的影响,另一首《空》简直是卞诗《白螺壳》的缩影,而两首诗都归结于对生命的沉思。”此外,袁可嘉还常用卞之琳先生擅长的特殊行式,如分割式诗行,用来更好地表达诗意。
空灵的白螺壳,你,
孔眼里不留纤尘,
漏到了我的手里,
却有一千种感情:
掌心里波涛汹涌,
我感叹你的神工,
你的慧心啊,大海,
你细到可以穿珠!
我也不禁要惊呼:
你这个洁癖啊,唉!
——《白螺壳》
水包我用一片柔,
湿淋淋浑身浸透,
垂枝吻我风来搂,
我底船呢,旗呢,我底手?
我底手能掌握多少潮涌,
学小贝壳水磨得玲珑?
晨潮晚汐穿一犀灵空,
好收容海啸山崩?
小贝壳取形干波纹,
铸空灵为透明,
我乃自溺在无色的深沉,
夜惊于尘世自己底足音。
——《空》
卞之琳对袁可嘉的影响不仅是创作方面,更是为人方面。袁可嘉曾在文章中说:“卞之琳先生淡泊名利,不爱吹吹拍拍,只知埋头苦干……他做事可以专注到无视自己和周围环境的痴迷状态。”西南联大所处的时代,正是民族危亡的关头,师生学习生活的艰苦难以想象。袁可嘉曾这样描述:“有钱时吃一点,没钱就饿着肚子,照样读书。但有钱的时候少,挨饿则是经常的。” 校园中宁静的精神坚守,与遍地硝烟形成鲜明对比,也孕育了“师长辈”(如闻一多、朱自清、冯至、李广田、卞之琳等)和“学生辈”诗人(如穆旦、郑敏、杜运燮、袁可嘉等)并存的特殊现象,可谓一代佳话。
1946年,袁可嘉从西南联大毕业,被聘为北京大学西语系助教。1949年,卞之琳从牛津大学回国任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,这是两位诗人第一次短暂共事。当时的北大,聚集了一大批民盟知识分子。联大创办期间,许多爱国民主人士、进步教授乃至青年学生,先后有300多位师生加入民盟,闻一多、潘光旦等民盟籍教授是深受学生拥护的明星人物。这也对卞之琳和袁可嘉的思想认识产生深远影响。
1952年,卞之琳加入民盟,1953年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,先后任文学研究所、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。1956年,袁可嘉申请加入民盟,在他递交的《中国民主同盟入盟申请表》上,主要社会关系一栏里,他填写了“老师:卞之琳。”
1957年,袁可嘉经卞之琳先生引荐,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,任助理研究员,从事英美文学的专业研究和翻译工作,再次与卞先生共事。卞之琳先生性情温和,诙谐、谦和。袁可嘉也很相近,个子不高,谦逊、低调。翻译家江枫曾感慨,袁可嘉对卞之琳先生,执弟子礼堪称楷模。在外文研究所,两位师生、同道兼盟友相互扶持,相互映照,情谊历久弥笃。
袁可嘉在诗歌《走近你》中写:“星与星间一片无垠,透明而有力……浪漫得美丽,你决心献身奇迹。”美到通透的诗句,既是诗人初心,也可谓卞袁二人的关系写照。半个世纪后,袁可嘉用另一种句式纪念卞之琳先生:“诗国大师,译坛宿将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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